邊疆在書本上是名詞,在遼闊的邊防線上,則是動詞。在青藏高原那片蒼鷹翱翔,高寒缺氧,挑戰生命極限的雪域邊疆,眾多誓死捍衛祖國領土完整的邊防戰士,成為雪山上的巍巍界碑。
杜文娟的長篇報告文學《守邊》不僅敘寫了守邊戰士這一英雄群體,還展現了不同的可愛、可敬的人物形象:有時代楷模、愛國守邊最美格?;ㄗ扛?、央宗姐妹;有陜西優秀援藏干部、把生命奉獻給了藏西阿里的張宇;有兩年沒有見過樹木的哨所軍人;有將女兒遺體埋葬在雪蓮花盛開山頭的老兵;有為了邊疆人民長治久安,在昆侖達坂養護生命線的戰士;有阿里地區第一位男性婦產科醫生羅蒙;有把畢生精力乃至生命奉獻給邊疆的孔繁森式的援藏干部……
杜文娟十多年行走于西藏,實地采訪采風,《守邊》是書寫給愛國守邊者的深情而嘹亮的贊歌,也是踐行文學陜軍使命的重要收獲。
《守邊》出版以來受到讀者的廣泛關注,獲得多項榮譽?!拔膶W陝軍”邀您共讀《守邊》節選,和戰士們走進邊防一線,一起唱響愛國之歌。
杜文娟《守邊》/陜西人民出版社
《守邊》所獲榮譽
?入選《2023年農家書屋重點出版物推薦目錄》
?被列入國家出版基金2023年專項主題出版項目
?授權西藏人民出版社,將翻譯成藏文
?入選《中國出版傳媒商報》“2022年度影響力圖書”
?入選《中國出版傳媒商報》90位社長總編輯推薦好書榜單
?入選中宣部2022年主題出版重點出版物選題
?入選2021年度陜西省委宣傳部重點文藝創作資助項目
昆侖鐵騎
在新藏公路零公里處,立著一塊巨大的牌子,上面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——走上高原走向阿里。牌子周圍總是集聚著車輛和長途汽車司機。有時候,部隊的汽車兵也參與其中,聊得最多的是新藏公路上的奇聞異事,常常說出一串順口溜——紅柳灘上吃過飯,界山達坂尿過尿,死人溝里睡過覺,班公湖里洗過澡,誰英雄誰好漢,昆侖山上走走看。大家一邊抽著煙,一邊哈哈大笑,自豪之情、滿足之意,溢于言表。
第一次見到張良善是2011年5月,那是在獅泉河邊的阿里軍分區,戰士們正在院子里種格?;ǚN子。為什么用種,而不是撒,是因為他們把這件事搞得很隆重。先挖兩尺深的溝,在溝里鋪上熟土及肥料,澆水、撒種子,然后再蓋上熟土。感覺把種樹苗的程序用在了格?;ㄉ砩?,大有高射炮打蚊子的氣勢。
好奇心使我問東問西,戰士們倒也熱情,一一作答。他們說,即使這樣深耕施肥勤澆水,一陣龍卷風、一場暴雪,到了開花季節,花朵稀稀拉拉,大部分種子照樣開不了花。我“哦”了一聲,望向軍分區后面寸草不生的褐色山坡。山坡上鑲嵌著五個巨大的白石子大字——毛主席萬歲。只要是到過獅泉河的人,都知道這座山叫萬歲山,是多年前軍人們一枚石子一枚石子用心鑲嵌上去的,早已成為獅泉河的一道風景,也令每位初見者眼熱心跳,肅然起敬。
穿過枝丫繁盛的白皮班公柳綠化帶,就到了辦公樓,見到了軍分區裝備部部長張良善。由于陜西老鄉的緣故,他對我格外熱情,給我獻上哈達,為我接風洗塵。
由此,我知道了他的傳奇經歷,愈加理解撒一把種子就燦爛的格?;?,為什么在雪域高原,卻給予樹的禮儀。
1984年,18歲的張良善,從山清水秀的陜西安康來到新疆葉城,在步兵連當了一名炊事員,每天做40個人的飯,外加喂8頭豬、10頭驢。
張良善了解到,阿里軍分區汽車營組建于1975年,長年奔馳在千里邊防線上,擔負著阿里高原邊防物資運輸保障任務。在阿里軍人中,汽車兵享有很高的地位,被稱為天路鐵騎。
回到連隊,張良善主動請纓,到汽車營當駕駛員。連長點個頭,他就走了。
第一次上高原,自然有師傅陪著。穿行在連片的棉田中間,粉紅色的花朵鋪天蓋地,迎風招展,葉城的天空瓜果飄香,南疆的大地牛肥馬壯。師傅見他樂滋滋的,淡淡一笑,什么也不說。
樹木逐漸稀少,河流逐漸變窄,雪山逐漸凸顯,喜悅逐漸恬淡。庫地達坂、麻扎達坂、小黑卡、大黑卡、康西瓦、奇臺達坂、死人溝、界山達坂、紅土達坂、獅泉河達坂,他們一路上行,終于到了阿里軍分區所在地獅泉河鎮,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臟終于平靜下來。
到了獅泉河鎮,師傅把他領到烈士陵園,為進藏先遣連李狄三和他的戰友們,獻上哈達、點燃香煙、灑上白酒,并對他說,新藏公路上,也犧牲過我們的戰友。
沿喀喇昆侖山脈蜿蜒而行,就是被稱為新藏線的219國道,也是西域邊陲的生命線??滴魍吡沂苛陥@在這條公路附近。這里海拔4280米,終年積雪不化,荒無人煙,是全軍海拔最高的陵園。陵園里主要是1962年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犧牲的軍人,犧牲時大多十八九歲,這里是高原軍人心中的圣地。
“生在喀喇昆侖山為祖國站崗,死在康西瓦為人民放哨”,是軍人的誓言。高原遇險的人,常用“差一點進了康西瓦”來形容當時的險情。有人想把烈士遷移到葉城烈士陵園,方便家屬祭奠和掃墓。掘開墳墓后,發現尸體完好無損,面容紅潤,胡須毛發就像剛洗過一樣,清晰可見。人們瞠目結舌,驚呼奇怪。其實不怪,終年凍土將烈士們保護著。此后好心人斷了遷移墳墓的打算,家屬們卻難抵達雪原中的康西瓦。年輕的英烈們,只能生前寂寞,死后孤獨。
路過的部隊官兵、驢友、商人、出差公務人員,無論是上高原,還是下高原,只要路過陵園,都會在紀念碑前獻上哈達、點燃香煙、灑上白酒,甚或燃幾沓紙錢,念誦幾句心里話,告慰他們的英靈,感念他們的精神。如果時間來不及,不能停車前往,經過此地,也會按響喇叭,鳴笛致敬。第一次上高原的軍人,無一例外,都會到康西瓦烈上陵園和獅泉河烈士陵園祭奠,這是約定俗成的規矩。
在康西瓦烈士陵園祭拜的時候,張良善出現高反,頭痛惡心,對師博的講解沒怎么記住。這一次,他記住了師傅的說教,尤其對新藏公路犧牲過的汽車兵記得很清楚。
來到阿里,見識了人煙稀少、荒漠戈壁,才理解部隊為什么舍近求遠,不從本地就近運送物資到各個邊防連,而要從千里之外的葉城,耗時費力,運來鋼筋、水泥、焦炭、被服、大米、調料、蔬菜、槍支彈藥、柴油、發電機,等等。
新藏公路沒有修通以前,新疆軍區集中各地2000余峰駱駝、1000多頭毛驢,為阿里運送物資。春、夏由駱駝運輸,冬天則用毛驢和牦牛。每次到阿里送給養,眾多的駱駝組成的駝隊蔚為壯觀,浩浩蕩蕩行進在雪山荒漠之間。昆侖山氣候變化無常,隊伍行進途中,隊伍的中間曬著太陽,首尾則淋著雨。一會兒陽光四射,一會兒飄著雪花,一會兒下著冰雹。有時候,駱駝走著走著就栽倒了,再也站不起來。有的牲畜高原反應,口鼻流血,行動緩慢,一個跟斗,摔下山谷,生死未卜。上阿里的時候牲畜有吃的,歸途時沒有飼料,加之路途遙遠、勞累和高山缺氧,近一半的牲畜死在途中。
駝隊走上昆侖,前往阿里,一個單程需要45天。白天凄風苦雨,風雪無阻,到了晚上,人住帳篷,牲畜臥在帳篷外,遇到狼群、野牦牛、棕熊,牲畜是第一道防線。天寒地凍,人畜相依,互相取暖。運輸隊的駱駝、毛驢、牦牛,死了一茬又一茬,便補夠數量,再上昆侖,斗轉星移,運力不減。
1951年夏天,一支駝隊翻越昆侖山,給進藏先遣連在內的阿里支隊送給養,出發時200多峰駱駝,返回時不到100峰。當駱駝隊把第一批糧食、棉衣送到時,阿里支隊官兵激動得流下熱淚。他們知道,阿里邊防一人守防,新疆就要有兩個人和五峰駱駝來保障,每運到阿里1斤糧食,相當于新疆市場25斤的價格。
1957年10月初,在部隊官兵和當地民工的艱苦努力下,新藏公路全線通車。起始點為新疆葉城縣,終點至西藏阿里地區首府噶大克,全長1179公里。全線海拔5000米以上的地段有130公里,是世界上海拔最高、最險峻、無人區最遼闊的公路。
新藏公路全線貫通后,從葉城到阿里,往返一趟,需要十天半個月,中途要翻越10多個冰達坂,蹚過44條冰河。春秋兩季,雪花紛飛,容易發生雪崩、寒流、暴風雪,夏季經常遭遇洪水、泥石流、塌方。
全線通車并非全年通車。每年3月至11月通車,漫長的冬季大雪封山,車輛停運,汽車兵就到邊防哨所站崗巡邏。不能通車的季節,騾馬、毛驢、駱駝依然發揮著巨大作用。多年以后,航拍顯示,從喀什到阿里,有一條白骨森森的小路,綿綿不絕,蜿蜒千里。這條路,就是不計其數的騾馬、毛驢、駱駝和人的尸骸堆積的道路,也是從內地到阿里的主要通道,是當年援助阿里的物資運輸隊走過的道路。
從拉薩到阿里路途遙遠、道路崎嶇、沿途補給少,加上拉薩本身的物資基本上由外地調運,新藏公路對阿里來說,不但是國防線,也是名副其實的生命線,成為邊防部隊和老百姓進出和物資供應的大通道。
張良善對能當上一名汽車兵、為邊防一線官兵服務,沒有后悔,反而慶幸。
當上汽車兵沒多久,他就隨師傅一道去札達縣山崗邊防連,接運烈士周治國的遺體。
周治國生前是山崗邊防連的一名報務員。盛夏的一天,連隊巡邏來到帕里河,雪水如脫韁的野馬,從山上急瀉而下,受驚的軍馬在水中狂躁打轉。周治國怕電臺被濺起的水花淋濕,就從馬背上下來,把報話機緊緊抱在懷中,不料被激流連人帶馬卷人漩渦。犧牲的時候,他只喊了一聲:保護電臺。
官兵們沿河尋找數日,沒有找到他,與印度軍方會晤,請印度軍人協助尋找,也沒有消息。直到兩個月后,牧民放羊的時候,才在距下游兩公里處的一塊巨石下面,發現了周治國的遺體。犧牲前三天他才過20歲生日。
從山崗邊防連出發時,天色已晚,下小子達坂陡坡的時候,發動機突然熄火,車燈不亮,手電筒沒電,打火機也打不著。借著月光,打開車頭蓋摸索著檢查,一切正常。師傅和他對望了一眼,同時爬上車廂。周治國的遺體包裹著白布,用繩子捆綁在木板上。由于顛簸得厲害,此時周治國的遺體連同木板一起搭在車廂圍欄上,再稍有顛簸,遺體連同木板就會掉下車去。
兩人一邊捆扎好遺體和木板,一邊念念有詞:治國,好兄弟,不會丟下你不管,好好的,咱們一起回家。
再次啟動,發動機轟鳴,車燈明亮,剛才的一切似乎是一場夢。
張良善對這條路逐漸熟悉,哪里容易發生雪崩,哪里容易發生泥石流,哪里有拐彎,需要打幾把方向盤,都銘記在心?;氐饺~城留守處,戰友們吹牛的時候,他也能信口說來:
庫地達坂險猶如鬼門關,
麻扎達坂尖陡升三尺三。
黑卡達坂懸九十九道彎,
界山達坂高伸手可摸天。
再高再險的路,只要道路平坦,車況良好,大家都很樂觀,怕就怕意想不到的危險突然降臨。
1987年10月,向阿里運送物資。出發前,張良善把自己車上備用的配件借給了另一名駕駛員,返回葉城經過多瑪130公里、距紅柳灘230公里的無人區時,車上的齒輪壞了,由于沒有配件,他只好讓副駕駛搭乘另外一輛下山車取配件,自己則留下來看車。長年奔波在新藏線上的官兵,都知道這樣一句口頭禪,天不怕地不怕,就怕紅柳灘到多瑪。
這一等,就是15天。
臨別時戰友給他留下兩天的干糧,干糧吃完以后,只能到十幾公里外的小湖邊,用鐵鍬打魚,然后用噴燈和高壓鍋將魚煮熟。高原上的魚皮有筷子那么厚,沒有調料,難以下咽。被困的十幾天里,每天的事就是打魚、煮魚、吃魚、睡覺。后面的幾天看見魚,就惡心。救援的戰友看到黑瘦的他和一大堆魚骨頭,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臨近冬日的一天,大雪馬上就要封山,汽車營接到為阿里一個邊防連運送一車冬菜的任務。老駕駛員大部分休假,新手不敢上路,張良善主動請纓。去的時候比較順利,返回途中,40多厘米厚的積雪覆蓋了界山達坂,他和副駕駛一起挖雪開路,勉強挖開幾尺,雪花比核桃還大。剛剛開拓的路面,轉眼又被風雪掩埋,一天下來才走出兩公里。如果汽車發動時間長,耗油量就會加大,熄火時間長,又擔心水箱凍壞,因此人也不敢休息。
他和副駕駛輪換著吃一些干糧,繼續挖雪。干糧吃完了,饑餓困乏,卻不敢到駕駛室睡覺,怕一旦睡過去,就起不來了。吃完了一瓶野山椒,雪路還沒有走完。爬上車廂找到一些米粒、馕餅屑,連帶著灰塵,一口吞下,打出來的嗝都冒著一股汽油味兒。沒有提神的辦法,就互相楸對方的頭發、耳朵、鼻子。
從葉城到阿里,運輸責任最大的要算運送新兵,不但車要安全行駛,還不能讓新兵凍著餓著。
1991年4月,葉城的石榴花,紅似火,艷如霞,張良善踏上雪域昆侖,擔負著運送17名新戰士到普蘭哨所的任務。途中遇到雪崩,把前面200米長的路堵死了。因為大部分新兵頭痛惡心,嘔吐不止,所以他先安排新戰士下車休整,隨后帶著副駕駛挖雪開路。為了安全,他始終在前面開道,副駕駛緊跟其后。挖一段要吼幾聲,試探是否會繼續雪崩。
新戰士要求替換他倆,張良善不同意。初上阿里的人,體力消耗過大,容易導致休克。挖了一會兒,他開始頭疼,便用繩子勒緊腦袋,堅持往前開道。兩名新戰士自稱身體素質好,奪過鐵鍬,挖了不到5分鐘,就癱倒在地。
忽然,再次發生雪崩,他被雪塊掩埋,副駕駛帶著17名新兵把他從雪堆里扒了出來。新戰士第一次經歷這種情景,嚇得目瞪口呆。大伙把剩下的兩個馕餅讓給他吃,他卻把兩個馕餅分成小塊,強迫新兵吃下并告誡他們,駐守邊防,首先要保住性命。
天逐漸黑了下來,寒風刺骨,星光閃爍,連隊來了救援分隊,新戰士激動得大聲喊叫,老班長,我們有救了。17名新戰士哭成一團。他也控制不住激動,淚流滿面。只是,背對著新戰士,不讓他們看見。
依然是冬天,接到給阿里軍分區補送烤火煤的任務。
他帶了5臺車10個人,準備了半個月的干糧,不料途中遭遇暴風雪,邊走邊挖雪開路。老解放車經不起顛簸,水箱漏水,發動機拋錨,燒瓦。在這荒無人煙、雪海茫茫、饑寒交迫的境遇下,時間一天天過去,大家餓得頭暈眼花,還是不見過往車輛,得不到救援。一行人中他是老兵,又是帶隊的班長,只能強迫自己下車爬到車頭,幫戰友合瓦,可是修了不到10分鐘,就支撐不住,倒了下去。
就在他倒下去的剎那間,他眼角的余光看見一只野狼正在追趕一只羊。仿佛黑暗中看到了光明,他猛地從地上爬起來,跳上另一輛車,加大油門朝野狼追趕而去。沒追多久,狼就丟棄了羊。當他下車準備拾起被狼咬死的羊時,發現那只狼還在前方十幾米遠的地方,喘著粗氣,吐著紅舌頭。按響喇叭,狼根本就沒有走的意思。于是,他掛上擋加大油門,朝狼沖過去,同樣饑餓的狼才逃之夭夭。
終于從狼的口中奪到了羊。雪水煮羊肉,每天吃一小塊,10個人才沒有餓死荒野。這一趟,前后跑了一個月零三天。
張良善的故事逐漸在汽車兵中傳開。他被當作楷模和英雄,被人津津樂道。有人勸他復員轉業,回到內地,開一家汽車修理廠,日子一定會紅火。
什布奇邊防連,位于喜馬拉雅山脈腹地,離邊境很近。一年中,大半時間大雪封山,汽車兵必須趕在大雪封山之前,將一年所需的焦炭、糧油、蔬菜、柴油、槍支彈藥、通信器材,全部運送到位。送一車海帶、粉條吃幾年,但不能天天吃這些東西。每次見到汽車兵,戰士們就像見到親人,歡呼雀躍。一年送一麻袋書信、兩麻袋莫合煙、三麻袋報紙書刊,第二年再去,煙早抽完了,用報紙卷一種紅草,當煙卷抽。
電視沒有信號,只能看錄像,演員說出第一句臺詞,戰士們就能接上第二句,并能背誦大段大段對白。
千里新藏路上,最累不過駕駛員。手握方向盤,腳踏鬼門關,屁股坐的是閻王殿。有人在風雪中修車時,手抓保險杠時間太久,松手時,手掌肉皮撕裂。有的凍掉耳垂,有的因為凍傷而截肢,甚至獻出生命。有的為了搶時間通過路段,被發情期的牦牛連車帶人推到路邊。有的在深夜,點燃輪胎、坐墊、衣物,驅趕野狼,與狼周旋。有的車陷冰河,一直朝前開,一鼓作氣沖上岸邊。有的車陷沼澤,倒著開,迎著冷風一夜風流——流一夜鼻涕。蜷縮著身子,睡車廂當“團長”,只是輕如鴻毛的事。有人餓得吃牙膏、喝汽油、飲冰雪。有人凍死后,懷里揣著遺書,手里捏著馕餅。
1998年提干前,張良善往返阿里280多趟。
后來,他離開了青草萋萋、山明水凈夜來爽的葉城,把自己完全變成了阿里人,在阿里軍分區擔任裝備部部長。他先后被授予“五一勞動獎章”“昆侖衛士”“共和國的脊梁衛士”等榮譽稱號,受到國家領導人的接見。
2021年張良善退休后回到西安,終于可以呼吸到足量的氧氣,享受平常人的天倫之樂。
當然,他夢中出現最多的,還是喀喇昆侖山、風雪邊疆。
作家簡介:
杜文娟,中國作家協會會員,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。陜西省“六個一批”人才,首期“陜西百名優秀中青年作家扶持計劃”入選作家。著有長篇小說《紅雪蓮》《走向珠穆朗瑪》;小說集《有夢相約》;長篇紀實文學《阿里 阿里》《蘋果 蘋果》《祥瑞草原》《巖蘭花開》《守邊》;散文集《杜鵑聲聲》《天堂女孩》《綠雪》等。在《小說選刊》《中華文學選刊》《十月》《中國作家》《北京文學》《人民日報》《光明日報》等刊物發表作品約三百萬字。獲第六、七屆《中國作家》鄂爾多斯文學獎,第五屆柳青文學獎長篇小說獎,西藏自治區第七屆精神文明建設“五個一工程獎”(合集),《解放軍文藝》雙年度獎,《紅豆》雜志雙年度獎。藏文版《紅雪蓮》入選慶祝新中國成立70周年、西藏民主改革60周年獻禮圖書。有作品被翻譯成英、塞爾維亞、哈薩克、緬甸、德、印地文等在國內外出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