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忠實激勵我成為作家(杜文娟)
文章來源:陜西作家網 發表時間:2016-04-29
現在是2016年4月29日12點整,正在修改我的長篇小說,但我無法遣詞造句,無力調整哪怕一個修辭。
因為,我的手機從9點30分開始,就響個不停。
第一個電話是兒子從北京打來的,手機顯示他的名字,就覺得奇怪,最親近的人都不會在上午叨擾我,這是約定俗成的定律。
兒子說:陳忠實老師去世了。
我說:胡說,不可能,去年下半年他口腔病好轉,還給我寫了兩幅字,客廳一幅,書房一幅。
他說:你上網看看。
一邊繼續說著胡說,胡說。一邊打開網頁,剛輸入陳忠實三個字,陳老師去世的消息竟然占了整個頁面,電腦右下角還彈出窗口,題目大同小異。
慌亂中手機接連不斷響起,要么是電話,要么是短信,省內省外都有,有的還約稿,讓我寫一篇紀念陳老師的文章,我都一一回絕。
如果在平時,一定會關掉手機,使自己的心緒稍許安寧,但今天卻不能,不能關閉這條消息。
我在忐忑中繼續修改小說,一個勁的告誡自己,如果陳老師在身邊,一定會贊同我的行為,原諒我的殘酷和忍耐。
而一分鐘前,手機再次響起,剛說了一句話,又進來一個電話。打來電話的是《國家電網報》的編輯王彪,另一個電話是潘飛老師,潘老師是中國電力作協副主席。來電意思相同,讓我代表電力作者寫一篇紀念陳老師的文章。
哽咽中,我一口答應。馬上寫,馬上,寫完后就發給你們。
思緒太凌亂,還是粘貼一段十多年來一直面對媒體的提問。什么原因使你走上文學之路的。
我的回答如下——2004年9月初的一天,在陜南一條山花爛漫的小溪邊,陳忠實老師端著酒杯走到我和其他幾位文友面前,睜著巨大的雙眼,因為用力,面部肌肉更加千溝萬壑,語調和神情異常嚴肅,甚至可以用肅穆來形容。他說:陜西目前在全國真正叫得響的四十歲上下作家,只有紅柯一個,只有紅柯一個,希望你們寫出在中國文壇有影響的作品。
這句話重錘一樣,敲打著我的靈魂,我的自娛自樂難道與陜西文學有關,與中國文壇有關,我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圣神的使命,如此沉重的擔子怎么會與我有關。我至今記得面對這位長者的驚愕、震撼、惶恐、惴惴不安……
直到現在,如果有人問我什么時候走上文學創作之路的,我依然會回答,2004年9月。
這個時間節點無疑是我的里程碑,一個文學青年向作家隊伍行進的起點。
2008年汶川地震剛發生,我就只身去了震區。一邊當志愿者,一邊寫稿,在一線工作29天以后,完成了五萬多字的中篇非虛構《震區親歷記》。當我被120救護車拉到廣元市第二人民醫院以后,才知道文章已經在國內外十多家報刊雜志上發表,返回陜西的半道上,處于虛榮心,也處于寂寞孤獨,編了一條短信,意思是本人在震區寫了幾萬字的稿子。短信同時發給了陳忠實和賈平凹老師。一分鐘不到,陳老師竟然打來電話,驚得我向路邊躲閃,生怕貨車隆隆,軍號嘹亮,影響通話質量。
他的聲音顯然是高亢的,興奮的。他向我表示祝賀,并對我說保重身體。這是我第一次與陳老師通電。
后來聽朋友們說,平時不敢給陳老師發短信,他不會編發短息,收到短信就把電話打來,弄得大家不好意思短信問候他。從此記住了沒事不給他發短信,也不打他電話。
2012年2月,我的長篇非虛構《阿里阿里》發表在《中國作家》紀實版第二期,我給他省作協的郵箱里放了一本雜志,心想只是匯報一下,工作人員如果拿給他,知道有這么回事情就行了。不久,省委宣傳部領導來省作協調研,會上陳老師向領導提出,應該多關心陜西青年作家隊伍,比如《阿里阿里》的作者。賈平凹老師也說,希望政府從資金上多扶持青年作家,比如給杜文娟一些路費,她想去阿里就讓她去吧。我聽得陣陣臉紅,不敢言語。
2014年11月,幾位朋友正在爬秦嶺,接到文友周瑄璞的電話,說晚飯陳老師在東門外請幾位青年作家吃羊肉泡,問我能不能去,我便帶上兩位朋友一道赴宴。記得我與周瑄璞兩個人才吃了一個燒餅,陳老師一人竟吃了兩個餅子,便贊嘆他身體真結實。飯畢幾位朋友搶著付錢,被陳老師一一攔住,他挪開椅子,拍拍左胸脯,邁著大步,走出包間,親自到服務臺結賬?;氐阶?,我們開他玩笑,反正你稿費多,多請幾次更好。席間,大家分別與陳老師合影留念,這也是我最后一次與他相見。
飯桌上,他說起了白嘉軒的最初原型由來,查閱縣志的細枝末節,我都一一記著,相信其他文友也記著。
2015年4月,依然處于虛榮心,但更多的是向多年來關心我成長的前輩匯報,就把新華網發布的《阿里阿里》英文版參加第44屆倫敦書展的消息轉發給陳老師。幾分鐘以后,我正在公廁洗手,電話響了起來,不用猜,就知道是陳老師來電。他的聲音有點不真切,我問他都好著吧。他說好著哩,好著哩,向你表示祝賀。
祝賀兩個字還專門用了普通話,我說陳老師我也向你表示祝賀,終于會說普通話了,他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。
沒過多久,就聽說陳老師口腔出了問題,說話困難,吃飯品不出味道。我說怪不得他聲音不對勁。但又不敢打他電話發他短信,只能默默祈禱他早日康復。
2015年9月,專門詢問省作協同志陳老師健康狀況,得到的答案是好多了。便試探著說,想請陳老師給書房題字,他說你給陳老師聯系問問。
猶豫幾次以后,才于10月2日打給他電話,請他給書房題寫“子規閣”三個字。大約半小時以后,他打來電話,問我橫寫還是豎寫。我說隨便怎么寫都行,遲疑了瞬間又補充一句,能不能給我客廳也寫一幅。他說你把要寫的字發到手機上。我立即發給他“寧靜致遠”。又過了半小時的樣子,他打來電話,問我咋還不把要寫的字發給他。我說已經發給你了呀。他說,噢呀,額手機最近老出毛病。我說,啥破手機嘛,撇了去。他笑著說,我不撇。
從2004年到現在,十二年匆匆過去,好幾次聽坊間說,陳老師在不同場合推介我,宣傳我,給予過我眾多幫助。許多次,都想感謝他,送一盒茶葉或一兜糕點,但除過送給他幾本自己的作品以外,什么也沒拿出。
此時此刻,是2016年的4月29日下午13點19分,寫下此文,以表歉意,托以哀思。
陳老師,一路走好。
——你的學生,杜文娟敬上。
?。ǘ盼木辏褐袊骷覅f會會員。中國報告文學學會理事。)